胡继军:解放上海英勇献身的英雄团长-纪念父亲胡文杰烈士牺牲76周年
解放上海英勇献身的英雄团长
——纪念父亲胡文杰烈士牺牲76周年
胡继军
每年的5月15日,是个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日子。
1949年5月15日,父亲胡文杰烈士在解放上海战役月浦攻坚战中牺牲。
今天,2025年5月15日,父亲牺牲已整整76年。
父亲牺牲后的第13天上海解放了,他在已经看到黎明的曙光时,将一腔热血洒在战火硝烟的土地上。
父亲牺牲后的第22天我出生了,他在等待第二个孩子即将来到人间的欣喜中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骨肉未曾相见,父子擦肩而过。
父亲牺牲后的第138天新中国成立了,他没有听到为之浴血战斗整整11年的来之不易的胜利礼炮,无怨无悔地在九泉下与祖国与人民分享着幸福的甘甜。
父亲就是这样一位赤胆忠心的共产党员,就是这样一位英勇捐躯的解放军指挥员,就是这样一位为革命事业披肝沥胆的英烈,他是引领我、昭示我、激励我在人生道路上永远前行的榜样和楷模。
76年过去了,父亲的经历、事迹、故事和业绩又一次浮现在我脑海中,那样鲜活,那样生动。
父亲投笔从戎,抗战中由小学教师变为骁勇善战的革命军人。我曾多次去过父亲出生成长的家乡、也是祖籍地今江苏省丹阳市横塘镇留雁村(原丹阳县横塘乡留雁庄),见过长辈、亲戚、乡亲,也从当地党史史志部门整理的资料中得知,父亲家境殷实,他从小聪慧好学,16岁考上在苏州的吴江师范学校,1935年夏毕业后回家乡在鸣凤小学任教。1937年夏抗日战争爆发,淞沪会战之后上海沦陷,到12月,日寇侵占了丹阳。面对日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22岁的父亲义愤填膺,放下教鞭,拿起刀枪,奋起战斗,走上救亡图存、武装抗日的道路。他自发组织起抗日自卫队任队长保卫家乡,尔后率队加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丹阳抗日自卫团。1938年初,新四军一支队由皖南东进至苏南茅山地区,父亲所在的队伍被编进一支队后成为新四军挺进纵队的一部分。
从此,父亲在新四军的部队成长,他1938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9月担任新四军“挺纵”第四支队政治处主任,后担任新四军多个团的政治处主任,直到抗日战争取得胜利。他先后参加了郭村保卫战、黄桥战役、曹甸战役等一百多次大小战斗,多次负伤,屡立战功。
解放战争中,父亲所在部队成为新四军苏中军区、新四军华中军区、解放军华东军区所属的活跃在苏中苏北地区与国民党军作战的一支劲旅。父亲先后担任团副政委、政委,他参加了著名的“七战七捷”苏中战役、盐城战役和淮海战役等,身经百战,战绩卓著。
1949年2月,党中央毛主席朱总司令发出“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号令,“百万雄师过大江”!渡江战役发起前,父亲临危受命,由团政委改任解放军第三野战军29军87师259团团长,他率队参加了渡江战役、解放上海战役。1949年5月15日,父亲在月浦攻坚战中牺牲,成为上海战役我军牺牲的职务最高的烈士。
从1938年初父亲成为新四军战士起,11年的战斗岁月,他在党的教育培养下,在人民军队这所大熔炉的淬炼中,不断前进,成为一名坚定跟党、坚守信念,军政兼优、文武双全,骁勇善战、敢打硬仗的人民军队的优秀指挥员。
父亲文武双全,被战友誉为“慈母般的政委”“猛虎般的团长”。父亲33岁的一生,除了童年少年和学生学习,他成年后的生涯绝大多数是在战场上度过的。我接触过多位与父亲并肩战斗朝夕相处过的战友、这些前辈伯伯叔叔们,他们说起父亲就激动不已,哪怕时光已过去几十年,提到父亲的牺牲他们还是悲痛万分,他们一致评价父亲“打仗勇敢,不怕死!”“胡团长是英雄,太可惜了!”
父亲有文化有学历爱学习,待人温文尔雅、敦厚和善,上级安排他做政治工作,从连队文书、书记做起,先后担任过指导员、教导员、干事、股长、团政治处主任、副政委、政委,多年从事部队政治工作,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政工干部。
他随身携带党组织和上级发的政治学习教材和书籍,战斗间隙和工作之余有空就学习读书,尔后用深入简出的认识体会向官兵讲革命道理、作战斗动员;他对下级从不发脾气,一般不批评人,而是耐心有针对性地做政治思想工作,以理服人,以情感人;他作战中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不喊空口号、不端官架子,而是吃苦在前、冲锋在前、挺身在前、奉献在前,以自身行动、靠无声命令去指挥带领部队;他深入基层,关心官兵疾苦,有福同享,有苦同吃,战前常常到最危险的侦察组、突击队甚至敢死队去动员鼓劲,有时还与士兵们并肩战斗。
父亲在担任新四军一师一旅政治部干事时,一次被派往向泰兴城日伪军发起拔“钉子”攻击战的主攻团,协助战前政治动员。他没有把自己当作上级机关干部放在监督、指导的位置,而是毅然果敢亲自参加主攻团突击队行动,亲身投入火线战斗。当突击队员知道他是上级机关的领导时,又惊讶又振奋,倍受鼓舞。
父亲深受上级信任、同级钦佩、下级敬重,被誉为“慈母般的政委”。
父亲当团长只有短短三个月,他深知上级在大战前将他由政委改任团长的良苦用心和高度信任,带着坚决完成任务的使命感和九死无悔的决心上任。
1949年4月17日渡江战役发起前3天,父亲给母亲写了一封家信,也是他生前最后一封信。信中充满对怀孕在身的母亲关心惦念,也有叮嘱和期盼。仅仅400多字的信,父亲还写了这么一句话:“为革命流血,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尽忠,是光荣的。”这是父亲面对渡江战役包括之后一场场残酷的战斗,表达不惜一切为革命事业奋斗的决心,也是隐约告诉母亲他做好了牺牲“尽忠”的准备。父亲已经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将夺取胜利完成作战任务放在首位。
父亲以实际行动践行了誓言。他在写完这封家信的28天后牺牲在战场上。他的英雄壮举鼓舞了全团指战员、也鼓舞了千千万万战士前赴后继,英勇杀敌。
父亲是以团长的身份、先锋的姿态、勇者的气势和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带领部队、昭示部队、激励部队。以共产党员革命军人特有的血性担当、敢于亮剑的战斗风格为军史增辉、为军旗增色。
父亲被誉为“猛虎般的英雄团长”载入史册。
父亲血洒月浦,壮烈牺牲在指挥战位上。父亲在月浦攻坚战中牺牲的经过我听过无数遍,都是亲历那场战斗他的战友讲的。我也在许多前辈的回忆录和文章中多处多次看到过。
从1949年5月12日凌晨上海战役打响,到5月15日凌晨父亲牺牲,他生命最后70多个小时没合一眼,是在与敌人奋力厮杀、枪林弹雨中度过的。
5月12日,根据上级命令,父亲率259团由月浦北侧向其周边国民党军外围据点进攻,敌依托炮台、碉堡、暗堡、堑壕负隅顽抗。由于父亲战前亲自抵近侦察,战斗中又靠前观察,对敌情、地形摸的准,作战指挥正确,战斗部署严密,战术运用得当,经过一天激战,团队以伤亡较小的代价打下了叶大村等月浦周边敌多个据点。
5月13日,由于主攻月浦的兄弟部队进攻受挫,伤亡较大,父亲接到上级命令,改变原作战方向。他亲率两个营火速支援和接替兄弟部队,向月浦敌主阵地进攻。他为摸清敌情,大胆靠前,亲自掌握直接了解当面敌情,及时有力指挥部队行动,灵活采用多种战法,稳扎稳打,终于在5月13日下午一举攻下了敌月浦外围几个据点,撕开敌防线口子,动摇了敌防御配系,取得月浦攻坚战第一阶段的胜利。
当晚战斗间隙,父亲趁夜暗摸敌情、看地形、调整部署,连夜组织下一步战斗,他向部队发出“全力以赴,血战月浦”的战斗口号,动员激励部队发扬勇猛顽强、连续作战的光荣传统。
5月14日,父亲手提卡宾枪亲自率部队向选择好的敌主阵地薄弱处发起冲击,经过激战,终于突破敌主阵地,从月浦西面攻入街区。随之,他指挥部队与守敌展开激烈的巷战,逐街逐屋与敌争夺,而且越战越勇,终于将敌一部驱出月浦,被迫龟缩于与我军一河之隔的碉堡群中。
接着,父亲组织部队就地由攻转守,抓紧修筑工事,实施防御。他指挥部队坚决抗住敌人疯狂反扑,抱着“人在阵地在”与敌决一死战的决心,绝不让阵地得而复失。
战局正如父亲所料,国民党军经过苟延残喘,垂死挣扎,重新调整兵力,加强了火力配系,他们凭借武器上的优势,以陆、海、空强大立体火力,企图摧毁和夺回我军攻占的阵地。
父亲明白,我军武器不如敌人,要扛住敌人火力攻势是场你死我活的硬仗。他连夜组织部队加修加固防御工事,集中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对付敌坦克,顽强阻击反扑之敌。
5月15日凌晨,父亲在团指挥所附近召开短暂的作战会议,布置当天作战任务和打法。作战会开完当他刚刚进入团指挥所时,穷途末路的敌人以更加密集凶猛的火力向我军狂轰滥炸,炮弹雨点般倾泻而来,一颗炮弹打进了团指挥所,站在指挥观察位置的父亲身中7块弹片,胸部被炸开,血流如注,当场牺牲在战位上。
父亲侠骨柔肠,对家人充满亲情之爱。父亲作为军人有钢铁般的意志,面对敌人有泰山压顶的气势。而面对家人,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也是普普通通的人,有着同样的柔情蜜意。我听母亲讲过她珍藏的两张照片后面的故事。
这是一张父亲与母亲唯一的合影,拍摄于1943年11月,地点在江苏省靖江市(当时是靖江县)农村一位老乡家的院子里,当时他们还没有结婚。
照片上父亲侧身坐在一张竹椅上,面庞消瘦,目光炯炯,嘴唇紧闭,凝视前方。他头戴新四军军帽,身着翻毛领皮夹克,戴着皮手套,下身穿着厚厚的军棉裤,打着绑腿,脚穿一双系带厚底步鞋。
母亲站立在父亲身旁,她梳着齐耳短发,神情严肃而略带羞涩,眼神透着坚毅,也看着前方。母亲当时也是新四军,但由于工作需要她没有穿军装,穿着与当地农妇没什么两样的大襟绾扣中式棉袄,衣襟上别着钢笔,右手插在裤兜。
两人身后是比人还高的摞起来的柴禾垛,脚下就是黄土地。
父亲时任新四军苏中军区三分区靖江独立团政治处主任,因作战负伤在三分区靖江休养所治疗养伤,母亲当时是靖江休养所副所长。
父亲负的是重伤,在休养所治疗养伤,母亲是他的经治医生。
几个月的相识、相处、相知,父亲与母亲确定了恋爱关系。
那时,父亲27岁,母亲23岁。
按照当时的规定和条件,他们可以向上级申请结婚。
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
抗日战争进入到非常严酷、艰难的阶段,部队经常打仗,休养所的任务也很繁重,父亲母亲都是共产党员,身上都肩负着责任。
他们把党交给的任务,把国家命运、民族存亡、人民利益放在首位。面对随时有可能参加战斗,随时有可能牺牲,他们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品尝爱情的时间,他们只能把对彼此的爱深深埋藏在心底,把精力用在工作和战斗中。他们共同作出一个庄严的决定:抗战不胜利、日本鬼子不投降不结婚。
父亲战伤稍好决定提前归队,临别时,父亲送给母亲一本笔记本作为礼物,这本笔记本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临走前,一位干事主动为父亲母亲在老乡家拍了这张照片,这张父母亲唯一的合影,成了珍贵的“定情照”。
父亲母亲信守约定,继续各自战斗工作,聚少离多,直到抗日战争胜利后,他们于1945年11月才结婚。
另一张是父亲抱着哥哥的合影照片,是父子俩唯一的、也是父亲生前最后一张照片,拍摄于1949年3月,地点在江苏靖江。
此时,渡江战役即将打响,父亲作为新到任的团长将率领部队开赴长江北岸进行战前训练。
父亲的长子——我的哥哥是1946年12月在苏中出生的。因为作战繁忙,父母虽然离得不远,但父亲一直没有见到出生的哥哥。1947年初,母亲随新四军北撤带着哥哥北上山东,又到了辽东,这一分别就是一年半多,远隔千里,联系中断。
直到1948年8月,战局转变,解放战争进入战略决战阶段。根据上级安排,母亲带着哥哥随队回到苏中,一家人才得以团聚,此时,哥哥已经一岁零八个月了。
至1949年3月,父子俩相处了半年多,感情笃深,其乐融融。
部队就要开拔了,分别时间一天天临近,父亲特地抽空带着母亲、哥哥到驻地附近镇上一家照相馆拍照。
父亲抱着哥哥端坐着,他穿着解放军的棉军装,打着绑腿,将哥哥抱在胸前,哥哥穿着厚厚的棉衣裤,两手合拢,握着玩具,坐在父亲温暖的怀抱中一脸幸福。
父子俩长得很像,真是天伦之乐。
拍照后没几天,父亲就率部队出发了,踏上渡江战役的征程。
听妈妈说,父亲离家出发那天早晨,出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场面。
当父亲骑马登程,与母亲和还在熟睡的哥哥告别时,不知什么力量把哥哥唤醒。哥哥那天醒的特别早,睁大眼睛寻找已经熟悉的父亲。当他没看见父亲身影时,便撕心裂肺放声大哭起来。
父亲听到了哥哥的哭声,觉得异常,便策马转了回来。
父亲心疼地将哥哥抱上马,他亲着儿子的脸,哄着说了一些话。父子俩搂着、依偎着,哥哥靠在父亲胸前骑着马转了几圈,停止了哭声。
父亲这才把哥哥轻轻放下交给母亲,挥手告别,骑马远去。
难道是天意,冥冥中安排父子俩见了最后一面,这一别竟成永诀,一个多月后父亲就牺牲在解放上海的战场上。
谁又能想到,父亲没有看到这张与爱子的合影照片,哥哥也再没有见到父亲,他对父亲的印象永远永远留在父亲身着军装骑马远去的背影,成为脑海里永不磨灭的记忆。
父亲胡文杰烈士像千千万万革命英烈一样为革命成功、民族独立、人民解放、新中国建立甘洒一腔热血。
胡文杰烈士以他短暂的一生,诠释了共产党员、革命战士的初心使命、理想追求和家国情怀。
烈士永远活在我们的心坎里,我们永远干在烈士的事业中!
76年过去。我切身感受到父亲的血脉在我身上流淌,父亲的生命在我身上延续。父亲的崇高境界、优秀品质和伟大的人格魅力似灯塔引我前行。
我思念父亲,崇敬父亲,追寻父亲的足迹,继续父亲的征程。
(胡继军写于2025年5月15日,北京)
消息来源:澳门法治报
责任编辑:陈龙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