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历史】战地黄花分外香 ——从百岁革命老人收到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的一份《捐赠证书》说起（林汉京、陈龙狮）
——从百岁革命老人收到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的一份《捐赠证书》说起
2019年新年伊始，家住四川成都的中共老地下党员、102岁高龄的离休老干部林向北同志收到一份特殊的新年礼物：由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颁发的《捐赠证书》。这既是对老人提供八一起义重要信息的褒奖，又是对陈昌同志112岁诞辰的最好纪念。
图1：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向革命老人林向北同志颁发《捐赠证书》
生死战友情
这份证书的由来，要从老人在遥远的革命年代与陈昌的战友情缘说起。抗日战争初期，年轻的林向北十分仰慕活跃在四川万县（现重庆万州）地区的两位革命长者，一位叫陈昌，一位叫陈联诗（小说《红岩》中“双枪老太婆”的原型）。而后林向北与陈联诗的女儿廖宁君结为连理，并与陈昌一起，积极参与万县地区抗日救亡活动。他们到处演讲，痛斥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华战争，揭露国民党“攘外必先安内”错误政策为国家和民族带来的恶果，宣传共产党的抗日主张。一时间万县城中到处传唱救亡歌曲，大街小巷处处可见宣传抗日的标语传单。热血男儿的爱国激情终于触怒了国民党当局，七位主要骨干被通缉、追捕，史称“万县七君子”事件。其中的陈昌等人被捕，林向北等人机智逃脱。而后他们各奔东西，继续从事革命工作。
重庆解放前夕，林向北等人根据党的指示，谋划营救被关押在重庆歌乐山白公馆、渣滓洞的难友。在这个关键时刻，陈昌和林向北两位老战友竟巧遇重逢。此时的陈昌正潜伏在敌人渣滓洞监狱的警卫队中担任要职，他配合解救行动小组，拟将林向北派来的地下党员巧妙安排在警卫队的关建部门。可惜因为突然发生的变故，陈昌不得不紧急出走，他与林向北再次分手。
狮子滩的奇遇
狮子滩水电站位于重庆市长寿区的长寿湖镇，这里风景秀丽，气候宜人，且驻地居民多长寿，因此得名。然而此地竟成为陈昌、林向北两位战友的伤心地。
1952年，陈昌因被组织错误对待遭受错捕。1954年被释放后，原所在的重庆市公安局不为其安置工作。陈昌万般无奈，求助于从事地下工作时期的领导人董必武同志，得以被安排到中国西南水力发电工程局属下的狮子滩水电站，当一名普通职员。当时的重庆市委为此与他约法三章：不准讲待遇、不照顾夫妻关系、不得被重用。然而陈昌政治生命中的机缘又一次出现——在狮子滩水电站接待他的人，恰好是当年与他一起战斗的林向北。林向北作为重庆市委支持狮子滩水电站建设的优秀干部，在此任办公室主任、党支部书记并兼任供应处处长，负责整个工地的物资供应和后勤管理工作。
狮子滩水电站是新中国第一座自行设计建造的大型阶梯水电站，前往参观学习的人员络绎不绝，其中还有不少外宾。但局招待所条件简陋，应接不暇，一时间问题百出。林向北深知接人待物和处理人际关系是陈昌在复杂的战争年代中练就的“看家本领”，于是不顾重庆市委的“约法三章”，让陈昌担任了狮子滩水电工程局招待所主持工作的副所长（所长空置）。陈昌不负老战友的关怀和信任，全心全意投入到招待所的管理与接待工作，将局招待所打造成连苏联专家都交口称赞的“星级宾馆”，让参观学习的各地代表宾至如归。而后经林向北努力，将陈昌的妻子何妨（1937年参加革命、1941年参加“陈昌特工组”，1945年经董必武批准与陈昌结婚。1982年平反昭雪后入党，2009年病故）调到水电站职工医院作护士，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大半生在隐蔽战线上出生入死的陈昌，终于有了安定的生活。按照妻子何妨的说法：在狮子滩这段时期，陈昌可以放心的睡觉，“不用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由于陈昌工作出色，单位领导和同事对他多有好评。陈昌在此难得的舒心时期，利用工作之余认真撰写回忆录《陈昌同志自传》（第四版）。
贺龙手枪队
《陈昌同志自传》是陈昌对自己革命生涯的真实写照，目的是向党和军队领导隐蔽战线工作的总部机关和最高领导进行全面的汇报，并期待组织部门据此给予认真的审查和公正的结论，恢复自己的党籍。这部由我党“红色特工”人员自述写成的著作，是迄今为止记述我党、我军隐蔽战线秘密工作时间跨度最长、内容最详实的史料，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档案馆重要的馆藏资料。值得注意的是，陈昌在书中如实叙述了他参加八一南昌起义的经历，以及当时鲜有人知的一支起义军的重要战斗单位——“贺龙手枪队”。
手枪队，顾名思义是以手枪为主要武器的部队。了解军事的读者都知道，中国近代时期的手枪队常是特指以驳壳枪为作战武器的部队。驳壳枪是由德国克虏伯公司工程师毛瑟于1896年设计的一款自动手枪。与一般手枪相比枪身较大，容弹量较多，有射速高、射程远、火力强等特点，适于作为突击武器用于近战。因此手枪队不仅仅可以承担警戒保卫任务，更多的是应对各种突发战斗，完成多种快速反应作战任务。贺龙元帅有“两把菜刀闹革命”的传奇之称，纵观他的戎马一生曾多次亲率手枪队与敌短兵相接、出奇制胜。
然而，在贺龙领导的八一起义部队序列中，当时有没有一支被称为“手枪队”的专门部队？这支手枪队是隶属于保卫贺龙与20军军部机关的警卫部队，还是另外设立的遂行多种作战任务的特殊部队？军事历史学界对此一直没有明确的结论。这就使陈昌同志向组织提交的这一重要信息因缺少所必须的旁证，被质疑、被搁置。
时间到了2017年，八一起义90周年的前夕，贺龙元帅的女儿贺晓明同志新撰写的专著《贺龙的1927年》出版发行了。读者会看到，贺晓明在书中赫然记述了贺龙同志在1959年10月18日对起义的一段回忆：“楼下（贺龙指挥部）右边房子是手枪队、警卫连。实际上是有两个手枪队，一个步枪队”。贺龙手枪队在起义部队中的真实存在得到权威性的印证！然而对陈昌来说这毕竟来得太晚了。
春风吹绿长寿湖
陈昌克服各种困难，在林向北的帮助下找齐了从1925年到1955年工作时期的几乎所有领导人、老战友、老部下的工作单位、通信地址和联系电话，并一一记载在《陈昌同志自传》中，以备组织审查。遗憾的是，这样的好时光太短暂了。陈昌向毛泽东主席写信并附上了这份《自传》，请求党中央对他革命工作的经历重新审查并要求恢复党籍。为此，1957年他所在单位受“反右派斗争扩大化”的影响把他打成“反党分子”、“右派”，“包庇陈昌”的林向北也被补划为“右派”。两个人分别被押往不同的工地“劳动改造”。这接连不断的打击终于彻底摧毁了战士的身心。1960年1月，陈昌不幸“病逝”在劳改工地上，时年仅仅53岁。
比陈昌年轻10岁的林向北所幸身体尚好，幸运地度过了那一段艰难的时光，终于迎来平反昭雪，恢复名誉。革命老人乐观向上，离休之后继续在党史部门协助工作，写下了大量转战四川各地从事党的地下工作的回忆文章，其中就有自己与陈昌的战斗经历。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至今百岁的林向北老人一直笔耕不止，不时仍有诗文见于报刊，被称之为“红色老作家”。他的传奇故事经过各级媒体大量报道，被传为佳话。
严冬的阴霾终究要被春风吹散。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彻底清除了“极左”路线对党的组织工作的影响，陈昌这位在党的隐蔽战线默默战斗21年的优秀战士，终于迎来平反昭雪的这一天。经过诸多原地下工作战友的共同努力，陈昌被错误对待的历史问题最终得到彻底解决。1981年，中共中央组织部为他恢复党籍（党龄由1927年计算至他身故的1960年）。他的骨灰盒被庄重覆盖上中国共产党党旗。
以老共产党员的名义
在陈昌的遗孀何妨同志的心中仍有一件事久久不能释怀。那就是陈昌参加八一起义的这段重要历史尚未被最后还原。而且何妨也看不到有关的军史资料记载或展示贺龙手枪队的事迹。2009年初，何妨同志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向党中央提出了自己最后的四项要求。第一条就是请有关部门根据《陈昌同志自传》中提供的史料线索，证实八一起义贺龙手枪队的存在，为该部队的将士们正名。只有这样，陈昌和贺龙手枪队一班人方可安息。遗憾的是何妨同志在提出要求的当年就病逝，她的心愿没有来得及在生前实现。
何妨同志的呼声终于引起有关方面的关注。中国人民解放军档案馆在2009年11月出函（ 2009（333）便函）证实了陈昌在自传中的有关贺龙手枪队的记述。2017年，在八一南昌起义暨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0周年前夕，四川省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华西都市报》开展寻找川籍八一将士的新闻追踪，报道了包含陈昌在内、尚未被有关部门认定、登录入起义将士名册的六位八一老战士的事迹，引起社会很大的反响。遗憾的是陈昌在战争年代长期从事隐蔽战线工作，解放后又一直遭受不公正对待，其真实身份和革命斗争经历鲜有公开的资料佐证。他的名字再一次错过和其他战友一同荣登《起义将士名录墙》的机会。
图2 林向北为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认真撰写证明材料
所幸的是，2018年10月林向北的传记《亲历者》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这部经过万州市云阳县委党史研究室特约编辑的传记，写出了历史大潮在这一地区漫过的痕迹，被誉为是一部“超越了一个家族传奇故事的信史”。本书的作者林雪（林向北的女儿）在书中详细记录了父亲与陈昌的交往，其中特别提到了父亲所知道的陈昌参加八一南昌起义和担任贺龙手枪队队长之事。
八一南昌纪念馆闻讯，特地向林向北老人求证。老人回忆与陈昌共同战斗的艰难岁月，想到那些能够帮助证实陈昌历史和功绩的战友们都已经相继离去，无论是对八一起义的这段历史，还是对老战友陈昌，自己都应该担负起责任。于是老人提起了笔，向纪念馆郑重写下自己的证词，讲述他所了解的陈昌。老人再一次为生死结交的战友伸出有力的双手，他要像当年给与人生困境中的陈昌无私帮助那样，也要帮助陈昌的遗孀何妨和他们的孩子们实现心中的愿望。这才有本文开头的那张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颁发的《捐赠证书》。
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对林向北老人提供的信息极为重视，正在积极开展分析研究。
光辉永存
故事写到这里并没有讲完。笔者想到毛泽东一句著名的诗句“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从1927年我党在南昌打响第一枪算起，漫漫91年过去了，八一将士的身影离我们一一远去。他们的光荣业绩和历史功勋永远不会磨灭。八一起义纪念馆是八一起义将士们的精神家园。我们期待挖掘更多的历史资料，期盼发现更多八一将士的故事，把他们的英名镌刻在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起义将士名录墙》上（注）。
注：1927年8月1日，参加南昌起义的将士为2万余人。截至到2017年8月1日，被有关部门正式认定的起义人员名单为1046人，其中有4人只知道姓，不知道具体的名字。截至到目前，共有1042名将士的姓名，镌刻在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起义将士名录墙》上。
本文人物介绍：
陈昌（1907—1960），曾用名贾佐、贾希夷、贾希一、贾怀湘、贾绍宜等，四川省仪陇人。1924年起，先后参加川军和吴佩孚的军队。1926年在汀泗桥战役中，被叶挺独立团所俘，后参加北伐军，历任营部、司令部中尉副官。1927年参加南昌起义，任贺龙的上尉侍从副官兼手枪队队长。同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28年冬，被党派回四川，任川军刘湘北路游击司令部上尉参谋。1929年春参加组织忠县石宝寨起义。同年冬调到广东东江红十一军工作，任梅县苏维埃政府赤卫队总队长。1931年调入上海中央特科，按照党的指示，打入国民党，先后任第十九路军闽南讨伐军第七支队上校副司令，福州警察局督察员，江西德安第四保安司令部侦察队长，南昌行营政训处重庆别动队情报员。1936年与陈养山、陈克寒在重庆创办“新四川通讯社”，任社长，利用国民党重庆行营政训处为掩护，为党收集情报。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历任武汉战时报社供应所分所主任，蒋介石侍从室试用警卫员，战地文化处干事，第九战区阵中日报经理，浙江政训处上尉政训员，浙江第十区保安司令部少校参谋，浙江上饶三战区政治部政工大队少校中队长，重庆交警队大队长等职。长期为党从事情报工作。
1949年重庆解放后，在重庆市公安局作侦查工作，清查潜伏敌特。1952年被错认为贪污分子，判刑入狱。1954年6月获释后，被分配到长寿县狮子滩西南水电工程局工作。1958年3月被打成“右派”在大洪河电站大坝工地强迫劳动。1960年1月26日病逝。1965年经王世英等人的申请，中共中央组织部通过审查，为其平反。1981年6月，在陈养山、陈克寒等人努力下，中央组织部恢复其党籍。1982年7月1日，中共四川省委将其骨灰迁葬至乐山市烈士陵园。
林向北，汉族，现年102岁。1918年生于重庆市云阳县云安镇。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职业革命者，一直从事党的地下工作。林向北老人的家族在革命战争年代中，曾涌现出八位中共地下党员，为革命牺牲了四位亲人，最小的林冰华（林向北之女）年仅4岁。解放后，林向北历任中共重庆市委统战部人事科长、重庆市江北区委办公室主任、中国西南水力发电工程局供应处长、办公室主任、四川省电力物资供应公司工会主席等职务。1958年林向北被错划右派、文革期间遭受迫害，1980年终获平反。1982年离职休养后，他在中共重庆市党史办参与四川地区的中共党史研究工作。离休后的35年间他笔耕不辍，在《红岩春秋》和《晚霞报》等报刊上发表了数十篇回忆文章，写下了200万字的回忆录和诗歌，被誉为“百岁红色革命作家”。
鸣谢：本文得到肖燕燕、林雪、周根保、高玉亮、喻卫东
等同志帮助。在此表示感谢！
2019年1月14日撰写第一稿
同年1月27日修改并完稿
作者简介：
林汉京，河南内乡人，1955年 1月出生，中共党员。退休前在化工部门从事军工配套科研管理工作，教授级高级工程师，现为《化工管理》杂志社编辑部主任。2013-2017年参与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国防科工局组织编撰《中国共产党军工史》工作，为“民口配套编”专家组成员。业余从事我军八一起义及抗日战争历史研究多年。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注册志愿者。
陈龙狮，其父陈昌（贾佐）系1907年腊月初八出生在四川仪陇立山场，1927年的中共党员、老红军、八一将士、中央特科功臣；本人于1957年出生重庆长寿、1982年的中共党员、高级经济师、“八一守护者”、“2019中国红色文化传播大使”、多年的“优秀党员”和“优秀党务工作者”获奖者，2016至今的两会记者、党的十九大记者、驰名的“军挎记者”、澳门法治报常务副总编、中华魂总编等，在六年的记者生涯中为党和国家创作出15000多篇新闻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