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策: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

 

东周策: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

文/张海星(澳门法治报评论员、经济学博士)

 

一、九鼎之争:弱国博弈中的信用困境与战略短视

 

《战国策·东周策》记载“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的典故,恰是东周王室衰落期的缩影。原文为:“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周君患之,以告颜率。颜率曰:‘大王勿忧,臣请东借救于齐。’颜率至齐,谓齐王曰:‘夫秦之为无道也,欲兴兵临周而求九鼎。周之君臣,内自尽计,与秦,不若归之大国。夫存危国,美名也;得九鼎,厚宝也。愿大王图之。’齐王大悦,发师五万人,使陈臣思将以救周,而秦兵罢。齐将求九鼎,周君又患之。颜率曰:‘大王勿忧,臣请东解之。’颜率至齐,谓齐王曰:‘周赖大国之义,得君臣父子相保也,愿献九鼎,不识大国何途之从而致之齐?’齐王曰:‘寡人将寄径于梁。’颜率曰:‘不可。夫梁之君臣欲得九鼎,谋之晖台之下,少海之上,其日久矣。鼎入梁,必不出。’齐王曰:‘寡人将寄径于楚。’对曰:‘不可。楚之君臣欲得九鼎,谋之于叶庭之中,其日久矣。若入楚,鼎必不出。’王曰:‘寡人终何途之从而致之齐?’颜率曰:‘弊邑固窃为大王患之。夫鼎者,非效醯壶酱甀耳,可怀挟提挈以至齐者;非效鸟集乌飞,兔兴马逝,漓然止于齐者。昔周之伐殷,得九鼎,凡一鼎而九万人挽之,九九八十一万人,士卒师徒,器械被具,所以备者称此。今大王纵有其人,何途之从而出?臣窃为大王私忧之。’齐王曰:‘子之数来者,犹无与耳。’颜率曰:‘不敢欺大国,疾定所从出,弊邑迁鼎以待命。’齐王乃止。

 

其译文为:秦国兴师威胁东周,向东周君索要九鼎,周君为此忧虑不安,就将此事告诉了重臣颜率。颜率说:“君王不必忧虑,可由臣往东去齐国借兵求救。”颜率到了齐国,对齐王说:“秦王暴虐无道,要兴师威胁周君,并索要九鼎。我东周君臣内部寻思对策,认为与其将九鼎交给暴秦,不如送给贵国。挽救面临危亡的国家,必定赢得美名;如得到九鼎这样的重器,又获得巨大的实惠。但愿大王能认真考虑!”齐王听了非常高兴,立刻派遣五万大军,任命陈臣思为统帅前往救助东周,秦军因此退兵。当齐王准备向周君要九鼎时,周君又一次忧虑不安。颜率说:“大王不必担心,请允许臣东去齐国解决这件事。”颜率到了齐国,对齐王说:“东周仰赖贵国的义举,才使我君臣父子得以平安无事,因此甘愿将九鼎献给大王,但是却不知贵国要从哪条道路把九鼎从东周运回到齐国?”齐王说:“寡人准备借道梁国。”颜率说:“不行。因为梁国君臣很早就想得到九鼎,他们在晖台和少海一带谋划这件事已很长时间了。所以九鼎一旦进入梁国,必然很难再出来。”于是齐王又说:“那么寡人准备借道楚国。”颜率回答说:“这也不行。因为楚国君臣为了得到九鼎,很早就在叶庭之中进行谋划。假如九鼎进入楚国,也绝对不会再运出来。”齐王说:“那么寡人究竟从哪里把九鼎运到齐国呢?”颜率说:“我周王室也正私下为大王这件事忧虑。因为九鼎,并不像醋瓶子或酱罐子一类的东西,可以提在手上或揣在怀中就能拿到齐国的,也不像群鸟聚集、乌鸦飞散、兔子奔跳、骏马疾驰那样飞快地进入齐国。当初周武王伐殷纣王获得九鼎之后,为了拉运一鼎就动用了九万人,九鼎就是九九共八十一万人。还需要有士兵工匠等人力、相应的搬运工具和被服粮饷等物资作为配套。如今大王即使有这种人力和物力,也不知道从哪条路把九鼎运回齐国。所以我私下在为大王担忧。”齐王说:“贤卿多次来我齐国,说来说去还是不想把九鼎给寡人!”颜率赶紧解释说:“臣不敢欺骗贵国。大王尽快决定从哪条路搬运,我们就听候命令迁移九鼎。”齐王只好停止索要九鼎。

 

当秦国以武力索求九鼎时,周君陷入“与秦则国危,不与则兵至”的绝境。大夫颜率以纵横家的机敏,先借齐国之力退秦兵,再以“鼎重难迁”为由推诿兑现承诺,终以“保鼎”之名行“失信”之实。这一过程中,颜率的策略虽解一时之困,却将东周推向更致命的深渊,天下诸侯对周室的信任彻底崩塌。

 

西周灭亡的前车之鉴本应警醒后世,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以戏谑视信用,终致犬戎破镐京;东周王“惜鼎欺齐王”以权谋弃信用,终使“天下共主”沦为虚名。两者殊途同归,印证了“信不立则王不存”的铁律。而周王在关键时刻的战略选择,更暴露了衰落政权的致命短视,选择了“保鼎失信”的下策,死守象征权力的空壳,却丢失了支撑权力的根基,是东方政治哲学中“舍本逐末”的典型镜像。

 

二、从九鼎到天下:阳谋与阴谋的本质分野

 

颜率的策略,本质是战国纵横家的“阴谋思维”,以即时利益为导向,借矛盾转移危机,却始终回避根本问题。当颜率对齐王说“鼎者,非效醯壶酱甀耳,可怀挟提挈以至齐者”,以运输难题搪塞时,看似保全了九鼎,实则将周室的信用彻底透支。正如西周因“烽火戏诸侯”失信而亡,东周因“欺齐保鼎”失信而衰,两次灭亡的内核,都是对“信用”这一政治根本的背离。

 

与之相对的“阳谋”,则是一种立足长远、公开透明、以规则构建秩序的治理逻辑。商鞅“城门立木”立信,看似仅为推行变法,实则是以“一诺千金”重塑秦国的制度信用,为后世统一六国奠定根基。这种阳谋的核心,在于“以信立规,以规聚势”,凭借对人性本质与时代趋势的深刻洞察,构建让各方主动参与的利益共同体。东周作为天下宗主国,本应承袭西周“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阳谋传统,却沦落到以阴谋求存,恰是其政治哲学堕落的明证。

 

 

三、东方阳谋的现代回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历史基因

 

从九鼎之争的历史镜鉴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当代实践,东方政治哲学始终贯穿着“阳谋治天下”的主线。这种“阳谋”的核心,在于三个层面的传承与超越:

 

- 以信为基的合作逻辑:周室因失信而失天下的教训,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强调的“互利共赢”形成鲜明对照。前者将信用视为可牺牲的工具,后者则将“共商共建共享”作为基本准则。正如中国在“一带一路”建设中坚持“言必信、行必果”,以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打破地缘壁垒,用项目履约率超过90%的实践,重塑国际合作中的信用体系,这种信用是共同体存续的血脉。

- 以势为导的格局思维:东周放弃“联齐复宗主权”的上策,固守“保鼎失信”的下策,本质是陷入“守成”而非“创势”的困局。人类命运共同体则突破零和博弈的思维定式,以“天下大势”为导向,在气候变化、公共卫生等全球性挑战面前,倡导“万物并育而不相害”的共生理念,将各国利益嵌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依存网络,是东方阳谋“因势利导”的现代演绎。

- 以义为核的价值追求:九鼎作为权力象征,在东周眼中沦为单纯的器物,而失去了“定鼎天下”的道义内涵。人类命运共同体则重拾“义利兼顾”的东方智慧,既承认各国现实利益诉求,更强调“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价值共识。中国在国际援助中坚持“不附加政治条件”,在全球治理中推动“增加发展中国家话语权”,正是以“义”统“利”,让共同体不仅有利益纽带,更有价值共鸣。

 

四、结语:从九鼎的象征到共同体的实践

 

秦求九鼎的故事,终以周室“保鼎失天下”落幕;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正以“立信聚天下”开启新篇。两者的分野,在于是否理解:真正的“天下”从不是靠器物(九鼎)或强权(霸权)来定义,而是靠能让人心凝聚的价值与规则。

 

东周的悲剧警示我们:将权力象征凌驾于信用之上,将短期苟存替代长远布局,终将被历史抛弃。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初衷,恰是对这种短视思维的超越。它承继东方“阳谋治天下”的智慧,以信用筑牢根基,以格局引领方向,以道义凝聚人心,在全球化时代重建“天下一家”的新型国际关系。这不是复古的想象,而是历史教训给予现代世界的最珍贵启示:唯有以信立身、以义为利、以和为贵,才能真正实现“万物同频,天下归心”。

 

责任编辑 吴永豪

 

 

 

 

创建时间:2025-07-22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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